但真到了那日,推开门,却见到了范贞固。那时候,他也是这般神态,站在僧房里,笑莹莹的,带着点天真的孩子气,步步走来。“好姐姐,你想没想过,若是生下来的孩子,既不像我,又不像父亲,你打算怎么办?”轰隆——天上响起一声春雷。眼前一白。李妙音回过神。她握紧伞,踮起脚尖,胭脂色的唇瓣挨得更近。唇珠扫过他的唇瓣,含住下唇,松开,又忽而发出一声嗤笑。“混账东西!”李妙音挣脱他的怀抱,后退几步,整个人曝露渐急的大雨中。“范贞固,你猜猜看,那挨千刀的混账东西是拿什么来逼奸的我?”李妙音冷冷道。“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。我告诉你,范贞固,孔怀英要想定我的罪,必然顺藤摸瓜到你身上。到那时候,我看你这个人品甚高,如光风霁月的范家少爷还有没有举人可以做!”说罢,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进屋。雷声接连响起,范贞固并没有追。李妙音扔掉油纸伞,扑到床榻。帷幔重重,将她罩于其中。李妙音躺着,没有睡着,这般默默地躺到了天明。天亮了,玉箫进屋替她梳洗,显得相当沉默。昨日李妙音特意留她在家,守着范五姑上门,结果却是范贞固接见了对方。想来范贞固对她也是经过了一番威逼利诱。主仆无言许久后玉箫开口,说,夫人,小少爷想您了,一直吵着要见娘亲。李妙音正头疼,回绝道,算了,不方便,叫奶娘再多哄哄他,他想要什么就买。于李妙音而言,那孩子就像一个洗不去的污点,黏在她的心头。她当然爱他,也确实需要他,可又深深地憎恶着他……如此风平浪静了两三天,突得,有一日夜里,范贞固上门。李妙音已经睡下,见他来,吓一跳。“你来做什么?”范贞固几步走到床边,掀开帷幔,侧坐进去。“孔怀英要来,”他低声说,“拜帖里只说是登门拜访,想给父亲上香,没明说要来查案……但除了孔夫人姜氏,他还带了从九江调来的仵作。”李妙音一听,便知道范贞固是向她服软了。她有意偏过脸,眼珠子斜过去,轻柔地说:“不叫我求你了?”“娉娉说的不错,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,一荣俱荣、一损俱损。”范贞固握住她的小脚,俯身吻上。“再说,我怎么舍得让你来求我,先前全是逗你的。”他说着这些话,轻松得如一个玩笑,或许对他来说,这也的确是个乐子——以把玩她的惊恐为乐。李妙音有些反胃,但面上不显。她蛇一般摆动着腰肢,缠上他,坐在腿上,下巴搁在他的颈窝,如蜕皮般,脱下一层绢罗……莹白的窗户纸外,风摇树动。翌日巳时,孔怀英坐马车抵达无妄园,由三叔与范贞固作陪。他牵着姜月娥,身后跟着魏子安,几人先去祠堂祭拜范启元的灵牌,上过香,才回到园子里的会客厅坐下。沏上香茶,寒暄一番后,孔怀英突然提出想让姜月娥去范家李氏夫人的园子歇息,而非范家三夫人的,因是上回两人游春时有过一面之缘,聊得很投机。范贞固不好拒绝,便叫来一个女婢,带姜月娥去古春园。又是一番客套的慰问,茶喝干又续,不知过去多久,孔怀英又冷不丁说,有些仕途上的事要交代给范贞固。三叔并无功名在身,面对孔怀英,也不由地自带几分敬意。他连连说好,离去时,不忘拍拍范贞固的肩,希冀这个孩子能荣登天子堂,将宗族的荣耀延续下去。屋内只留范贞固、孔怀英与魏子安三人。孔怀英啜一口冷掉的天池茶,开口:“此次前来,除了祭拜师兄,还有另一件事。”“孔公请讲。”“上回在赵员外家见面,你说你那姑父,在外躲债,三四个月了都没回来,对不对?”“是,怎么了?。”“你叫你姑母不必再等。庆福寺内发现的那具尸体,正是你姑父。”孔怀英说着,侧身问魏子安要来一张单子,递给范贞固。“衙门核查了在佛寺留宿的人员名单,其他家都已经问过,没有亲人走失。按理说,应当直接通知你的姑母,可朱家男丁凋敝,我怕她一个弱女子,承受不住,思来想去,觉得还是先同你说比较好。”“孔公有心了,”范贞固将单子折叠塞入怀中,“我会将此事通知姑母,陪她一起去衙门认尸。”孔怀英又问:“你这姑父,平日里可有与人结怨?与你姑母感情如何?”“姑父风流不羁,为人直爽,不拘小节,与姑母年少成婚,相敬如宾。”范贞固止不住叹息。“唯一的缺点便是好赌,所以姑母才会以为姑父是外出躲债了……要说有仇家,十有八九便是他的那些债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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